迈克尔：“如果你不想帮我做事，你可以带着你的妻子，家人，还有你的情妇，一起去拉斯维加斯。”

汤姆：“为什么伤害我？迈克尔，我一直忠心耿耿，我是说，这是什么意思？”

——《教父2》结尾，家族高层会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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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教父2》比起上一部，格局变得更大，两代教父的传奇也更好看，它的评价非常高，在imdb上排名第3，拿了6项奥斯卡奖。在影片结尾，已坐稳了地下皇帝的宝座的迈克尔召开了一个重要的战略会议，令人吃惊的是，他狠狠地羞辱了家族的军师，他的义兄，大律师汤姆·黑根。

在这场戏里，迈克尔变得傲慢无礼，咄咄逼人，用最冷酷的语言嘲讽了汤姆·黑根，汤姆在出乎意料的打击下，毫无还手之力，完全懵了。他羞愧万分，弱弱地问迈克尔“为什么伤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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迈克尔为什么要如此无礼地羞辱汤姆？他想要达到什么目的？汤姆得罪迈克尔了吗？

军师的权力有多大

早在《教父》第一部时，汤姆·黑根就已经是考利昂家族的军师（consigliere）了。在黑手党家族中，军师是一个顾问、智囊的角色，在权力核心层地位非常之高，掌握巨大的权力，超过“兵团司令”等人，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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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师的权力来源有两个，一是他与家族的首脑“唐”、“教父”的关系亲密，深受信任，能影响教父的判断。二是军师是介入各种事务性工作，是各种信息的中枢。

汤姆·黑根在《教父》中的位置，很像一个大秘书，他的作用如同清朝时皇帝的上书房、军机处（雍正皇帝设立的办事机构，用于架空上书房）。汤姆和教父的关系，很像清朝的张廷玉与康熙、雍正皇帝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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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教父》第一部里，老教父召集了全美黑帮举行峰会，汤姆就坐在老头子后面。这张剧照可以看出，汤姆的权势有多么大，他如同教父的影子，忠诚地贯彻着教父的意志。

在马龙·白兰度饰演的老教父死后，汤姆成了迈克尔的左膀右臂，在第一部影片结尾，迈克尔的疯狂复仇过程中，汤姆承担了其中最核心的任务：做掉兵团司令泰西奥。在原著小说中，汤姆还承担了另一个更重要的任务：劝说迈克尔的妻子凯回家。

汤姆·黑根，教父的养子

明白了军师的地位之后，我们要分析一下汤姆·黑根这个人。汤姆是个流落街头的孤儿，教父的大儿子桑尼把他带回了家，抚养长大。在考利昂家族中，汤姆是一个非常特殊的人物。

首先，老教父对汤姆非常好，视如己出，一路帮他上了大学（1940年代的美国，上大学是非常难得的事）、考取律师执照，还要安排他工作。汤姆也很爱自己的义父，主动要求为家族工作，最后一路升职，成为军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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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次，汤姆和桑尼、弗雷多、迈克尔三兄弟的关系非常亲密。特别是老大桑尼，和汤姆是好友加兄弟的关系。在家族中，汤姆的意见非常受尊重。在老教父被暗杀后，汤姆一度是家族的主心骨，直到迈克尔开挂爆发。

第三，汤姆的能力很强。教父交待的事情，他从没有失手过。他也是个称职的军师。桑尼的死是咎由自取，他的脾气暴躁，钻进了敌人的圈套，并不是汤姆的责任。而且他是律师，在家族合法化的过程中，应该有重要作用。

第四，汤姆在血统有弱点，他是爱尔兰人，而不是西西里人。在传统排外的意大利黑手党的眼中，汤姆是不够格的军师（在小说里有提到）。西西里人残忍狡诈，带有原始的野性，汤姆的性格中缺少这一点，似乎容易被一些西西里人轻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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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汤姆不适合做“战时”军师。这是老教父、迈克尔的一致看法。在地下世界的战争中，面对巨大的压力，汤姆不具有决断能力，也不够狠毒。但这并不是一个致命的弱点，他只是秘书，不是统帅。在第一部里，迈克尔的复仇之战主要是老教父计划的。

总之，汤姆是一个出色的军师，忠诚，有能力，老教父的眼光没有错。可是，为什么在《教父2》中，汤姆要被迈克尔百般羞辱呢？有时候，想起电影导演科波拉、编剧马里奥·普佐的手段，真是让人悠然神往。

一个失宠的军师

在《教父2》的开始部分，观众们会发现，汤姆·黑根已经失宠了。他只是一个名义上的军师，失去了在家族核心层的位置。导演是用一组对比表现的。

在接见位高权重的参议员时，汤姆在场，仿佛很重要，但这只是场面上的事。在迈克尔会见真正的大人物，迈阿密犹太帮海门·罗斯的特使约翰尼·欧拉时，迈克尔很客气地请汤姆出去，不让他参加会见。这时，汤姆的反应很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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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在职场上，汤姆基本没前途了，因为他被冷落、没有参加公司的核心项目。为什么会这样？有两个原因。

首先，在《教父》第一部里，汤姆的工作已经转向了法律业务，因为迈克尔的目标是把家族合法化。考利昂家族从纽约搬到了内达华州，就是为了洗白。在之后的对话中，迈克尔也明确告诉了汤姆这一点。

其次，汤姆大权傍落，是因为迈克尔作为最高首脑，要平衡手下的权力，树立新的山头。说难听点，迈克尔不愿意汤姆成为真正的“军师”，是防止自己被架空。在影片里，迈克尔面前的红人是阿尔·内里，罗可·拉朋。他们都是战士，不是一个智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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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个原因，第一个只是表面文章，第二个才是主要的。因为家族的核心业务始终是黑道生意，“洗白”只是镜花水月，迈克尔折腾了一辈子也没做到。而且，汤姆不是迈克尔提拔的，他的资历比迈克尔还深，迈克尔当然要向自己提拔的人倾斜。

尽管汤姆忠心耿耿，但迈克尔冷落打压汤姆，是出于权力运行的原则，与汤姆的为人怎样无关。

迈克尔授权，汤姆主管家族

然而，当迈克尔险些被暗杀后，他马上做出决断，把权力完全地、毫无保留地交给了汤姆·黑根。他自己潜入地下，去了美国东部和古巴，调查家族的内鬼。不仅如此，迈克尔把自己妻子、孩子的性命完全托付给了汤姆。

迈克尔是这么说的：“有很多事我不能告诉你，汤姆。我知道你以前不高兴。你感觉我不信任你，或是对你没有信心。但是，那是因为我敬佩你，我爱你，才对你保密。所以现在你是我唯一可以完全信任的人……汤姆，你是我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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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君相信，迈克尔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是真心的，至少50%是真心的。把权力移交给汤姆，是迈克尔卓越政治智慧的体现，他知道汤姆有实力，绝对忠诚。

迈克尔说：“我要让你成为唐。”

听了迈克尔的话，汤姆直接感动得五内俱焚，几度哽咽。在危急关头，他得到了自己一直向往的东西：迈克尔的友谊和兄弟之情。迈克尔的这段谈话非常有技巧，他赢得了汤姆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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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迈克尔离开了家，展开了精妙的寻访之旅。汤姆有了迈克尔的授权，成为大哥、临时教父，开始指挥内里、拉朋等公司高管，运营这个庞大的家族。

汤姆·黑根做得怎么样？非常出色，简直完美了。在迈克尔消失后，他不动如山，撑起了家业，搞定了傲慢的参议员，保护凯和孩子们，并配合迈克尔，把大boss海门·罗斯赶出了美国，在全世界仓皇逃窜。在迈克尔面对国会质询时，他也提供了宝贵的战略指引。

就算迈克尔自己，也不可能做得更好了。

失去欢心

然而，汤姆这么出色，非但得不到迈克尔的欢心，反而越来越让迈克尔讨厌，最后被羞辱打压呢？原因有几个。

一是迈克尔的妻子凯的流产。迈克尔把这笔账算在了汤姆的头上，认为他没有保护好妻子。而实际上，这是迈克尔自己的锅。妻子无法忍受他，主动流产，最后和他离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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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是汤姆功高震主，却不懂得收敛。当迈克尔回来，与汤姆第一次见面时，汤姆已经变得意气风发，自信而有气度，很像个大哥了。迈克尔察觉到之后，对汤姆的态度非常冷淡，还向他怒吼。两个人已经有了裂痕。

第三，汤姆和迈克尔在很多核心议题上意见相左。海门·罗斯试了一个手段，导致潘坦居里反水，汤姆形容海门·罗斯的招数“很漂亮”，让迈克尔反感。之后，在高层会议上讨论下一步战略时，迈克尔主张干掉海门罗斯、潘坦居里等人，汤姆反对，更让迈克尔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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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汤姆和迈克尔，究竟谁是对的？非常遗憾，如果是正常人的逻辑，汤姆是对的。可是，如果在黑手党的逻辑里，迈克尔才是对的。他必须杀掉所有敌人，才能服众，才能保护家庭。

最后，也是最核心的原因，迈克尔要收回自己的授权。他要狠狠地敲打汤姆，让汤姆认清自己的位置，夺回自己的权力。

迈克尔要收回权力

于是就有了结尾时，迈克尔羞辱汤姆黑根的场景。迈克尔冷漠而轻蔑地说：“汤姆，你让我惊奇。如果人生有什么是肯定的，假如历史教会了我们什么，那就是，你能杀死任何人。”

迈克尔又说，汤姆要跳槽到另一个酒店当副总裁。这其实是一个借口，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不管怎样，汤姆·黑根早已和考利昂家族绑在了一起，他也早打上了“黑手党”的标记，不可能跳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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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汤姆否认后，迈克尔更加高高在上地说：“你可以带着你的妻子、全家人，还有你的情妇一起去拉斯维加斯。”

在公司高层会议上，他当着阿尔·内里、罗可·拉朋的面，如此羞辱自己的老大哥汤姆，是难以想象的残忍举动。汤姆被狠狠打了一耳光，无比委屈。

敲打。

迈克尔要让汤姆明白，他动一动小手指，就可以把汤姆打倒。汤姆那时还没有想明白，迈克尔只有打压他，才能拿回自己的权力。等他想通后，也就老老实实地去执行任务了。他要让潘坦居里自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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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场巨大的战役之后，汤姆·黑根才终于醒悟，自己只是迈克尔的一个手下而已，一颗比较重要的棋子，一条高级走狗，不是什么兄长、朋友、家人。现实终于露出了狰狞的面目。

在《教父2》中，汤姆·黑根的这条线索，是大起大落的一条线，不显眼，却暗流涌动，惊心动魄。迈克尔授权——汤姆执行——迈克尔收权。古今中外，宫廷权谋的争斗，烛影斧声，不过如此。

清朝的一代名臣，首席军机大臣，唯一配享太庙的张廷玉，算是臣子的极致了，晚年在乾隆皇帝的重压之下，只能靠装疯卖傻，才勉强求一个善终。汤姆·黑根这一个小小的军师，却也是同一个命运轨迹。他为迈克尔卖命，无比忠诚，最后还是被权力羞辱。

在汤姆服软后，迈克尔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所以，你留下来？”

这句话，是两人冷酷关系的全部。

行尸走肉

迈克尔羞辱汤姆，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迈克尔已经变了。在《教父2》的故事里，迈克尔走上了一条苍凉的不归之路。在和黑暗世界的战斗中，他一步步夺取了胜利，自己也一步步被黑暗吞噬，成了黑暗世界的一部分。

迈克尔逐渐失去人性，变成了一个行尸走肉。

当然，迈克尔希望汤姆·黑根留下来。汤姆毕竟还是他的义兄，他的家人。迈克尔很孤独。他的心已经死了。可是，迈克尔已经说不出什么温情的话了，他甚至懒得去说。

啊，你留下来了。就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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迈克尔可以无所顾忌地杀掉任何人。他得到了一切，也失去了一切。

在影片结尾，弗雷多被杀，迈克尔终于迈出了通向地狱的最后一步，面目狰狞的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黑暗的房间里，享受他的荣耀和悔恨。迈克尔从一个单纯的青年，变成地下世界的皇帝，一步走错，再也没法回头。

在小说《百年孤独》里，马尔克斯用沾了血的笔这样写道：“你那么憎恨军人，跟他们斗了那么久，琢磨了他们那么久，最终却变得和他们一样。人世间没有任何理想值得以这样的沉沦作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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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父2》之所以伟大，也是因为它具有《百年孤独》般的悲剧高度。它概括、浓缩了我们现实世界中的万千幻象，凝结在一个简单的家庭故事里。

“汤姆，你是我的哥哥。”

人世间没有任何理想值得以这样的沉沦作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