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情介绍
文/钱路红
昨晚,慢读《百年孤独》,书中的人物,是活的,也是一个个行走的孤独灵魂,带来刀片轻轻割肤的微痛。那些个游离于马尔克斯笔下的人物,在信仰缺失后,在伤害与被伤害中,失去了自我,被孤独、迷茫和混乱困扰,心渐渐成了一座不为人知的废墟,也愈发孤独。至死,都固守孤独。至死,也都身处在世界的边缘,同自我离弃。其实想想看,浮华、孤独与不能承受之轻,都是记忆的分子,或是昨天遗忘的声音。尘世喧嚣,万古如夜。高处不胜寒。孤独是一种境界,也奢侈。
记得第一次读这本书,是初中刚毕业,那个漫长的假期,无所事事,极其偶然地,在一小小的租书店里见到这本书,交了押金捧回家,然后一气看完。当时的心情,唯有两个字:震撼!虽然书壳已经残破,页面也呈麦色,仍放弃押金私自留下。多年后,父母搬离老屋,因未及收拾,就都遗失了。包括一些日记手稿也都遗失了。为此,抱憾了许久。不过后来,就又安慰自己:遗失也是一种缺憾美。更何况,那些手稿里,记的都是一些有关青春狂放的记忆和现实明显格格不入的孤独。那么无力。最主要是无用。所以不要也罢。那本书,就这样被我捧在手心,和我一起走进了夜里的灯和梦。白天的忙碌与繁琐,盲从与痛苦,化作了一阵清风,随云慢慢消散。旧时光里的流年碎影,也突然间沉寂下来。我长吁一口气,仿佛只为等待梦的来临。
过了很久吧,我发现自己站在一个空旷之地,一整片大水在我四周,水无声无息的浸过我的脚踝,漫过膝盖,又慢慢将我淹没。我不能张口,也不能阻止。求生的本能使我终于尖叫出声。挣扎醒来,发现自己身在房间,一室寂然,也突觉陌生,窗外的夜空有一些朦胧的气息,也带来对父亲的回忆…人群里的他,柔软,沉默,还有一点茫然和恍惚。灯火下的他,安详,宁静,还有一点孤零和无助。即便他不说,我也知道,他其实并不快乐。是的,他什么也不说。我又想到一些不孝事情,内心是很深很深的歉疚和悲伤,深到被无力感完全束缚,动弹不得。只一霎那,我又看到他了,他就那样坐着,一坐就是一整天,四周很安静,他也很安静。也仿佛听到了他唤我的小名“丫头”,那一声来自灵魂深处的呼唤,瞬时让我泪如雨下……
记忆如此不堪一击,仿佛历经了沧海桑田,最后烟消云散。就连墨色的屋顶、斑驳的墙壁、古朴的门窗、老旧的衣柜、暗紫的夕阳、袅袅如银的炊烟、亘古沉默的溪流、暗绿如海的树林、隐而复见的小道、落寞而孤独的身影……种种意境,都构成了一幅充满神秘与暗示性的画面。杜拉斯曾说,人一开始回忆,就已慢慢变老。我想,我是真的老了。在等待天明那一漫长的过程中,我沮丧极了,就连窗外那一片朦胧的天色也令人迷茫,迷茫得甚至想要回到那灰色而潮湿的梦里去,从此不再醒来。
突然想起我哥,记得他在生命的最后日子里,某日曾对我们说过:年少时与大人们一起在田间地头劳作,映入眼帘的尽是穿着灰色调衣服的女人。有时看着田边梧桐上一群沉默的乌鸦,他就会想到以后应该娶一个穿裙子的姑娘为妻。再后来看《外来妹》,夜里竟然梦见一个穿白裙子的姑娘,轻舞飞扬,牵着他的手走过大桥,走过岸边公路,走过南昌小庙,一路走到宽阔的机场跑道上……
特别有时候,他坐着坐着,就会无端端地陷入故事般的回忆里。不像在回忆。而像在创造回忆。仿佛回忆里,都是他一生的永恒,他的爱情故事,甚至是他不容错过的经典传奇。他不知道,回忆太多是一种注定了的欲抓住时间却最终失败的努力。说到底,回忆,都是缘于人无尽的孤独和对现实的逃避。
大概,人就是这么老的。夜风萧萧,天地寂然。不过一刹,我仿佛看见他走进夜色中,仰望苍穹。月影如纱,倒影着他孤单的身影。他被自己有些虚幻的身影吸引了,甚至呆了一下。夜雾突然弥漫,散发着忧伤的气息。然后,他低下头来,仿佛又回忆起什么。不过一会儿,他所有的回忆,就都梦般瞬间破碎了。而诺言,也随柴火渐渐燃烧怠尽。没有穿白裙子的姑娘,也没有永恒,更没有所谓传奇。一切只是幻觉。不过幻觉而已。那恍惚间的俯仰间,他的热泪忽然滚滚而下。竟成永诀。一个人,感觉最孤独的时候,莫过于此。我想。而他,靠着回忆和想象,等在生命的最后时光。多么残忍。又多么宁静,也忧伤。
时间静止。万物缄默。不知过了多久,又想到白天中午,办公室里只有我和另一个同事,其他人都出去办事了。突然地,听到轻微的啜泣声,抬头即见她泪痕满布的脸,诧异平素快乐的她,居然也会如此悲伤。走过她,不知如何安慰,只递上一张纸巾。许是一种信任,她开始诉说——
父亲年轻时的暴戾习气和中年后瘫痪于床的各种怪癖,母亲多年来的隐忍和服侍他的艰难不易,导致她年少时就痛恨自己身为女儿身的事实。她说她母亲年轻时很美,很能干,也爱说话,特别爱讲一些神话故事给他们兄妹听。几乎所有的故事里,都有一个英雄救美或者匡扶正义的传说。她讲得最多的,还是后羿射日和嫦娥奔月的故事。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话渐渐就少了,经常沉默不语,有时一家人围坐在一起,也很少开口说话,眉目间尽是说不出的倦怠与孤独,让人看了很难受。还不到50岁,她头发基本全白了。脸上的皱纹越来越多,尤其是眼角,细密如织的皱纹就象水波一样荡来荡去。身体也变得越来越瘦,有点弱不经风的样子。
有时面对面的坐在一起,她母亲也一句话不说,好像她这个人根本就不存在似的。为了让母亲能够高兴起来,她就讲各种笑话给她听,也讲孩子的顽皮淘气和丈夫的各种囧事。母亲只浅浅一笑,从不插嘴。时间这么一分分过去,大约有一小时,甚至整整一个下午,她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坐着,或发一会儿愣,或一脸茫然地望着别处,眼神有些飘忽。转眼到了傍晚,她终于抬起头来看着她,眼底凄楚仍在,忧愁也在。沉默了好大一会儿,她才喃喃道:“时间差不多了,我要去做饭了。你今晚就留在家里吃饭。”她望着母亲,一时想哭。
她还说成年以后亲戚的淡漠、同事的误解、丈夫的怨怼、孩子上学的接送问题,甚至说起儿时的梦想如今被残酷的现实击碎,命运的光斑纷纷驳落于地的悯然,还有说不出的孤独感。那种空虚和无助比人与人之间的冷漠还可怕。等等。我默默不语,只是听着。因为我知道,任何形式的安慰于她都是多余。任何形式的共鸣也都显沉重。她需要的,只是一个听众。说累了,哭够了,自然就好了。末了,她叹口气,自言自语般:“人啊,无论你做什么,不做什么,无论你在哪里,又和谁在一起,哪怕就站在一大群人中间,都会莫名其妙的就陷入强烈的孤独。”
我依然缄默,只拍拍她的肩膀,然后回到座位上。她母亲的苦难仿佛隐隐闪烁的暗淡星火,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身体被一种幻觉纠缠却不自知。同样平凡的生命,同样琐碎的生活,光鲜只是表面,背后却是数不尽的针脚线头。而孤独,就像沉寂的夜空下那不停拍打在沙滩上的浪花,覆盖了夜鸟的脚印,也覆盖了苍茫的大地。想象静止。夜色微茫。时间如此锋利,未及觑避,不觉已到了十一月。这一刻,什么都不再有。唯余初冬与薄雾。天空是幽暗的,大地也是幽暗的。水草在颤抖,飞鸟也在颤抖。一只船孤独地搁浅在礁石遍布的河滩上,歪斜着,然后陷入了沉默。岸沿上覆满了暗绿的青苔,充满了潮湿而忧郁的气息。岸边静得有点奢侈,像是走出了时间。蓦然想起秋日的黄昏,尽管苍凉如水,其美却无可媲之。也想起秋末的桐叶,尽管纷落于地,其姿却如同蝶舞。
夜未央,孤独如花般兀自绽放,又无声凋零。时光流逝如飞,仿佛发生了什么,又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真的。记忆模糊并不难受,难受的是时间无可挽回。无所事事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与这个世界相对无言。还是真的。浮生一场折子戏,如是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