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情介绍
导演亚历克斯·加兰设计剧情时,特意邀请了英国伦敦帝国理工学院“认知机器人学”教授默里·沙纳汉——这确保了该片的科幻外衣不被扯破。在亚历克斯看来,《机械姬》是立足于人工智能的科幻故事,脑洞大开只是载体,更关键的是要立足现实,探究人性与人工智能的微妙关系。于是问题来了:到底什么才是人工智能?它们是否会拥有自我意识?人类究竟能不能与人工智能和谐共存?本期我们邀请了著名影评人严蓬(电子骑士)、李小飞以及本刊副主编梅雪风对这些问题一探究竟。
《机械姬》:人工智能有多少可能性?
采访、整理/伽蓝
图灵测验:过度简化的假说
李小飞:《机械姬》让我想到谷歌开发的一个程序,告诉它“猫”这个词,它就在互联网上找所有跟猫有关的资料,最后就认识了猫。这个自我学习是个很可怕的事情。试想:它能学习猫,就能学习人——这个看似粗浅的功能,前进方向却是个特别高的智慧。《机械姬》讲的东西跟这个有点像。
严蓬:人工智能属于一种概念化的现象,比如说智能机器,它出现以后会不会对人类构成威胁?类似《我,机器人》那种。但《机械姬》的人工智能讲的是个体,虽然它也考虑了未来以及现实生活的可能性,但它的重点不在此,而是一些更形式上的东西,比如说智慧是什么?就是拿它来做图灵试验。
梅雪风:图灵试验到底是怎样实验的?
严蓬:照我理解,图灵试验没有这个电影里那么复杂,它应该比较简单,就类似于黑盒操作,一个人跟另一个他看不见的东西对话,在这个有限的条件下,如果你判别不出来对方是人还是电脑,就说明它是人工智能。
梅雪风:就是你无法确定对方的智商和逻辑年龄。
严蓬:对。不过我觉得图灵试验其实是个假说,因为没有真正能够通过试验的机器。而且它也没有一个特别严格的标准,比如你该问什么、问多少句?《机械姬》并没有完全遵循图灵试验,因为测试双方能看到彼此。《银翼杀手》有一段比较接近图灵测验,它问的都是跟你的直接生活无关的问题,比如你碰到一只乌龟时会怎么做,通过这种问题来判断你的逻辑是机械思维还是人的思维。
人工智能:自我意识的困境
李小飞:《机械姬》里的人工智能命题,现在有好几个电影都涉及了:《复联2》里的奥创,《超能查派》里的查派。
梅雪风:但他们之间有很大不同。比如《超能查派》,算是个非常温馨的设计。它没有把人工智能设计成有心机的东西,而是用一种非常温馨的方式,让人工智能最开始像个婴儿,它也需要学习。这就造成了戏剧上的反差:把人们潜意识里认为强大的东西,做得非常脆弱。《超能查派》实际上就是一个穷街陋巷里的小孩,怎样在养父母的教育下远离邪路的故事。
李小飞:对,查派的故事就是学习和教育的故事。《机械姬》的导演就避免了这个问题,他没有解释伊娃到底为什么拥有语言系统,也没解释她的人工智能来源模式,只是说她能像人那样去思考,甚至会利用女性角色施展手段欺骗男主。
梅雪风:无论是思考、说话还是欺骗,这里面都有这样一个问题:人工智能是不是知道这个过程是思考?就像是一台电脑非常擅长下象棋,但是它是不是知道自己是在下象棋?这个东西挺有意思:你特别擅长做这个事情,跟你自己心里清楚做这个事情,是不一样的。
李小飞:对。这就是很多人讨论人工智能的关键点之一:人工智能特别强大,比你聪明无数倍,这是肯定的。但是它到底有没有自我意识?或者说意识到自己特别重要呢?
严蓬:按我们现在的状况说人工智能,人类首先要给它编程定义机制,让它根据定义去摸索。比如一个智能机械手臂,你得先定义给它跟物理性质相关的东西,告诉它这是实在物体、那是易碎物体,之后它才知道用什么力量去抓取。
李小飞:那人工智能到底可不可能产生自我意识的东西?
严蓬:我觉得只能说现在人工智能或者说计算机的发展,目前还到不了那个临界点。
李小飞:是硬件的问题?
严蓬:有硬件的原因,但软件的算法也要考虑。我有些朋友就是做这个。他们觉得按照现在智能机的发展,很难产生质的变化。你硬把这些硬件都堆在一起,是不可能产生智能的突破,因为算法的问题没有解决。如果用量子计算机的随机性去解决这个问题,就很有可能得到真正的人工智能——说白了这就是个上帝掷不掷骰子的问题,像人那样随机才能解决问题。
梅雪风:对,就是随机的、碎片化的聚集。《失控》里提出过一个的观点:我们的大脑空空如也,所谓的智慧,是由无数基本功能的链接汇聚后最终产生的。这个类似“蜂群”的东西就是智慧。所以他觉得我们判断人工智能的标准,不用按照人类的大脑来。
严蓬:所以按照他这种观点的话,现在研究的人工智能是完全不可能突破的,因为现在计算机的计算模式还是人脑式的。蜂群式的算法叫做“分布式计算法”,类似于大家各算一部分,最后再有一个统筹处理。在这种计算之下,自我意识才有可能产生,这个时候的自我意识就很有趣:现在的人工智能还是要它模仿人类,但人类的自我意识方式有很多,不见得说你有自我认知就叫做人工智能——这是个很难说的东西,比如说有个外星人,他很有自我意识,但它肯定跟人类的自我意识完全是两码事。
机器人:女性角色与情感魅惑
梅雪风:当人工智能拥有自我意识,就一定会有感情。《机械姬》里伊娃之前的几个机器人就是,因为出不去而暴怒。还有另一个机器人京子,她为什么要杀了老板内森?就是因为她之前受到过太多侮辱——尽管这种侮辱带来的情感阵痛可能是模拟出来的。然后她又受到伊娃的蛊惑——如果一个东西不具备情感,就不可能被蛊惑;如果一个东西没有价值观,没有产生对与错的判断,也就不可能被蛊惑。
李小飞:无论暴怒还是蛊惑,其实都是导演对人工智能诞生后其中一种情形的假设。在这些假设里,最厉害的地方在于,机器人伊娃能通过男人需要的东西来引导他,实际上她根本就没有男欢女爱的概念,但是她通过模拟和学习,却非常清楚男欢女爱是个什么东西,然后通过这个骗取你的信任。伊娃把人类的感情看得很透,就像大人看小孩子一样,我可以模仿你陪你玩,但我并不是当真有你的感情。这两者其实是一样的东西。但伊娃肯定是有感情的,只是她的感情不对人,而是对机器。
严蓬:所以她利用完男主,立刻就很冰冷,最后把他关在屋里等死。这一点很棒,就是精妙处理了人工智能与人之间的关系,拿捏得很现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情感,而且很多人经常不知道自己在干嘛,常常被一种莫名其妙的东西给控制。但人工智能的行为就非常理性,它是大量精密数字运算的结果,每个行为都在最开始做了预判。
李小飞:所以说其实人类很弱小,因为他做事很多时候不理性,很多东西自己控制不了。但吊诡的是,人类的进化恰好就来自于这种东西,因为能力有缺陷,就会努力去弥补去打造,在这个过程里人类才能不断地进步。相对来说,我觉得机器人如果能够计算得如此严密,反而也就丧失了进化的可能性。此外还有老板内森说的性别,也是影响进化的问题:当男主问老板为什么非得给她个女性身体时,他反问“如果没有性,智慧还能进化吗?”
严蓬:对。其实好多机器人电影里是没有性的。但这个电影就很直接,老板内森说他给机器人设定了程序,也可以有高潮,你可以试一下。这个东西很有意思,通常科幻电影只会给机器人一个体表性特征,不会给它融入如此精细的部分。
梅雪风:我觉得导演还是在借这个探究生命、或者有自我意识的生命到底是怎么进化的?进化本身有个特征,就是你很想去占有你看到并喜欢的东西。如果是个有自我意识的机器人,是不是还要遵从生命的基本特征?
严蓬:有人说,人的基本欲望就是繁衍的本能,人类的很多东西都是从这个基础上衍生的。比如说科技创新,最基本的都能归结到生存和繁衍的本能。所以我觉得它给机器人加上性别的特征,是不是因为之前的机器人都不考虑机器人的本能问题。
李小飞:对,之前的机器人电影都不考虑机器人的动机问题,更多是个程序已被写定的东西。但《机械姬》被加上了性的色彩,不但给了她肉体的感觉,更让她有了真正接近男主,或者说人的可能。但吊诡的是她最后又是去性的,她所有的男欢女爱的挑逗、勾引以及承诺,都是为了逗你利用你。
严蓬:这就是“一半的图灵测试”,她知道怎样对自己是有利的。比如她换衣服的时候,会根据性别特征仔细挑选,尤其她出来后在柜子里选择身体器官和皮肤时,每个部位都是精挑细选的结果。相比于人,这是个更高级更复杂的东西,因为她的本能更强大也更精于计算。
boss内森:造物主的通透与悲哀
梅雪风:其实这个电影最终给人的感觉不是讲这个女机器人怎么样,而是在说男主的选择出现了问题。或者说由于身边存在近似人的人工智能的时候,他对自己,对人本身产生了怀疑。这个片子里让人震撼的一点,就是京子对着男主把眼睑附近的皮一撕,他回去之后就拿着刀片把自己给割了。
严蓬:这个真的很有意思。我觉得他的这种反应,主要还是恶以及人性不可信任的方面多一些。导演在这个过程里,主要还是在探究人自身的反应,连带着互动出人工智能的问题。
梅雪风:所以说老板内森的心态很有意思,很值得揣摩。他是知道伊娃能控制屋里的电,所以就在玻璃密室旁边架了一台摄像机,当他看到伊娃果然像个女人那样对男主表示依赖和人性,男主又跟她在那里小心密谋着要出逃的时候,很难说内森的心理是兴奋还是怎样。
严蓬:内森类似于窥淫的角度。他就是个窥视者,他设计出人工智能,然后不停地检验它的反应。另外他就是在欺骗男主,把他当成小白鼠在这里做实验。而且导演还把男主设计成“几绝”:无父无母,没有兄弟姐妹,至今没有女友——这就是个程式化的人,本身也不太跟人交流。
李小飞:相比于男主,老板这个角色是很理智的。他一开始就跟男主说,感情这种东西是比较幼稚的,所以人工智能看我们的时候,就像是我们在看恐龙这么弱智的一种生物存在。但他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以为自己可以把控住人工智能,没想到被捅死了。
梅雪风:电影结束老板内森被捅了两刀——从来没见过杀人能够那么轻,感觉刀子就像切进了豆腐里,既没有遇到一点阻碍,也没有听到任何声音。这实际上就是在隐喻人的身体,在人工智能面前太脆弱了。在这一点上,这个片子确实是悲观的。
李小飞:这个事情很有意思,好像大家都觉得人工智能出来的话,人类就完蛋了,但是全世界的顶尖头脑又要去研究这个东西?
梅雪风:就是那句话啊:当我可以做的时候,我为什么不去做?这种人就是太聪明了,结果就是对世界觉得无聊,没有什么好感。感觉他不是那种乐观向上的人,反而给人一种特别疲乏的感觉。
李小飞:这让我想到徐克拍《蜀山传》的一个概念,就是人类为什么会有正有邪,就是因为有一种更高级的生命自己解决不了这种问题,就做了人这种生物去实验,人类就在正邪的观念中不断进步,之后产生超级智慧的人去面对造物主——人工智能与人的关系,大抵就跟这个差不多。
(本文首发于大众电影2015年第11期,未经允许不得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