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情介绍
1965年,皮埃尔.保罗.帕索里尼在文章《诗电影》里谈到了一个观点:电影能够根据叙事和内在符式的需要描绘出多重主观性,这使得任何观众都能够获得高度的自我体验。阿涅斯.瓦尔达的作品和理论大概就是“诗电影”的完美阐释。
德国作家海德格尔说过一句经典的话:“人生的本质是诗意的,人应该诗意地栖息在大地上”。彼时看阿涅斯的电影,只觉得她的电影是一种情绪的表达,后来,当我再次欣赏阿涅斯时,忽然觉得,她的电影是诗。
她并不是一个擅长讲故事的电影,在她的电影中,我们可以看见诗的结构、诗的意象还有诗的自由。从这些可以解读的诗意中,我们可以清楚的看见阿涅斯对叙事传统的背离,和对不朽的诗意的追求。
诗的特征之一就是用凝练的语言来表述无穷的意蕴,而诗歌本身是一种高度抽象的艺术形式。阿涅斯对素材的提取和拼贴几乎贯穿到她所有的作品中。或许,在阿涅斯看来,电影只有超越了原本的传统和风格才能抵达不朽。
2008年,《阿涅斯的海滩》上映,这部电影是导演阿涅斯.瓦尔达的自传。她以城市为线索,走过比利时、走过赛特、走过洛杉矶、走过威尼斯海滩、走过南发诺穆提岛,重回家乡、回到电影的拍摄地、回到和丈夫相爱过的地方,电影采用重构、拼凑的方式再现了阿涅斯的一生。
《阿涅斯的海滩》是一部奇特的电影,阿涅斯这样评价这部电影:“在这部电影里,有我的爱情、有我的回忆、有我的青春,更有我的乡愁。这不仅仅是一部简单的纪录片,在某种程度上,这是我一生的总结。”
阿涅斯将镜头对准自己,她既是这部电影的创作者,又是电影的主角,而这也促成了这部电影的风格,电影如她一般温情俏皮。在电影中,女主角阿涅斯总是不停的倒退,她一边走,一边说:“我在这里扮演一位老太太,微微发胖,爱说爱笑,向你们诉说她的一生。”
她的故事,就从她倒退的这片海滩开始,她将风格迥异的镜子摆放在沙滩上,沙滩和海浪从各个角度折射出来,在这虚虚实实、真真假假的映照中,阿涅斯.瓦尔达以及和她有关的一切都走向了不朽。
记忆的不朽
回忆像苍蝇,在空中乱舞,一点一点跃现。
阿涅斯用重置的记忆带着观众走向她的童年,故事从那个充满乡愁的海边开始。她站在海边讲述家族的故事,她的声音和海浪一样,从远方走来,短暂停留,又走向远方。海风、浪涛、褪色的相片,拼凑出种种记忆。
赤脚走在海滩上的阿涅斯,将关于儿时的记忆娓娓道来,记忆里的童年游戏,和兄弟姐妹在一起的日子,成长中的体验、经历。那些珍贵的老照片零散的摆放在沙滩上,这些人生中最重要的片段,就像孩子们随意丢弃的玩具,陷在柔软的泥沙中,然后又被小心翼翼的放在相框里。
电影充满了一种无忧无虑的欢快,当阿涅斯带着孩子在海滩跳舞、游戏时,她的幸福和满足不言而喻。作为一个八十岁的老人,她仿佛将一切都看淡了,我很难感觉到这些片段中的情绪波动。这一点和我想象的有些不一样。
我总觉得,上了年纪的人在回忆往昔的时候会有很多伤感和遗憾,但阿涅斯给我的感觉只是平静的叙述,或许这是天性,也或许是岁月赋予她的智慧。这些由孩子重新扮演的童年光景或许是真的,也或许只是阿涅斯的想象。
关于她的过去,我一无所知,但我相信,在她构建的影像帝国中,所有关于记忆的重置都指向一个目的——叙事的完整和诗意的表述。这些镜头杂糅在一起,就是一场诗意的梦。在孩子面前,阿涅斯终于回到了童年。
她潇洒的看着远方的海岸线,所有的过往都在她的想象中上演,岁月无法带走她全部的痕迹,因为那些故事早已变成记忆,而记忆,早已凝固在影像中,走向不朽。
生命的不朽
想象自己是个孩子,就像向后跑。想象自己老去则很滑稽,像个荤笑话。
阿涅斯是谁?
导演、摄影师、装置艺术家、女性主义者、母亲、妻子、祖母。
每种身份对阿涅斯来说都是一种体验,这种感觉就像《少年派的奇幻漂流》中写的那样:如果我们在人生中体验的每一次转变都让我们在生活中走得更远,那么,我们就真正的体验到了生活想让我们体验的东西。
《短角情事》是阿涅斯拍摄的第一部电影,这部电影拍摄于新浪潮发际之前,时间上的特殊,让这部电影成为电影青年们心中的经典。就连电影史学家乔治.萨杜尔也高度赞扬了这部电影:“新浪潮第一部杰作。”因此,阿涅斯也被称为“新浪潮祖母”。
而如今,昔日的电影青年们一个又一个谢幕,阿涅斯.瓦尔达作为一种标志,又重新出现在影迷们的视线中。一成不变的发型、柔软的棉布衫,赤着脚走在沙滩上,偶尔沉默、偶尔舞蹈、偶尔碎碎念。
她坐在用废弃的电影胶片围成的工作室里说道,“在这里,我感觉自己生活在电影中”。而我想说,在那里,她的生命不朽。尽管已是耄耋老人,可镜头下的阿涅斯依然精神矍铄。
在自己的电影里,阿涅斯有着超乎寻常的表达欲,她聊电影、聊艺术、聊绘画、聊生活、聊他人、聊历史,她总能对自己的观点做出精准有趣的阐释。她有着天然的幽默感,想要理解阿涅斯,就要理解她的幽默感。
可贵的是,她的幽默感已经镌刻进她的生命里,在她的这部自传中,我们看不见任何遗憾,任何感伤,所以《世界报》才会这样评价她:“瓦尔达拾起个人的时刻,却打动了所有人。”
情爱的不朽
所有的死亡都将我引向雅克,每一滴泪,每一束花,每一支玫瑰,每一朵秋海棠,都是献给雅克的花。
“我们分享一张床、一栋房子、花园、小孩......”
“我们一起去旅行,一起在一幅画前面逗留......”
阿涅斯在电影里讲述她对丈夫兼好友雅克.德米的怀念时,我的脑海中,总是盘旋着这样一段话:无论世事变迁,人们总有对美好生活的惦念。帝王将相功名利禄都作了尘土。写诗人的慨叹,却被记住,从而不朽了。风花雪月是不朽的,松花酒和春水茶是不朽的。
不朽的风花雪月安慰了阿涅斯的后半生,当她拿起雅克.德米的照片时,她尚未感伤,我却已经落泪。照片上,年轻时的雅克.德米英俊帅气,阿涅斯.瓦尔达古灵精怪,遗憾的是相爱的人难白头。雅克.德米去世之后,她在跳蚤市场看见了雅克.德米的电影卡片,在这无声、无形的表达中,她的伤感一瞬间弥散开来。
没有了雅克.德米的阿涅斯格外在意自己的家庭,她邀请家人加入自己的电影,在海边,大人们站成一排,小孩在周围奔跑玩耍,阿涅斯站在一旁,定格下这些幸福。因为她知道,有些记忆是带不走的,只有将他们定格,才能成为永恒。
在电影的后半部分,有这样一个片段,雅克.德米将关于“童年”的文稿交给阿涅斯时说:“我没有力气拍了,你去做吧。”阿涅斯说:“如果我拍摄了这部关于你童年的电影,你会开心些吗?”雅克.德米说:“是的。”
拍摄完成十天之后,雅克.德米去世。自此,阿涅斯开始一个人生活。
回到记忆中的海滩,阿涅斯在这里开始怀念过往。怀念她曾经爱过的人,怀念爱过她的人,那些怀念串联成一种深情,这是阿涅斯对生命温柔的珍视,是一个女人不朽的情爱。
她将神奇的创造带到海滩上,在这里完成她对装置艺术的热爱,在镜像空间里,不同的视角倒映出不同的风景,不变的是影像的不朽。这些大大小小的镜子,相互独立,又相互重叠,这种错觉,就像人们对记忆的提取,不够完整,不够精准,但又都是存在过的。
作为一部主观叙事的纪录片,阿涅斯讲述了自己的一生,所有的过往经历都被嵌入镜头中。很多时候,阿涅斯将这些碎片提取出来,像幻灯片一样,一张张地展现在观众面前,或许是真实的展示,或许是趣味的拼凑,也或者是带着幻想和虚构。总之,这就是阿涅斯的一生。
电影的结尾,我们可以看见一座用胶片搭建成的影棚,那些轻柔的胶片在风中摆动。阳光斜斜地照进来,温暖明亮。阿涅斯站在那里,美不胜收。那些认真生活过的痕迹永远留在了《阿涅斯的海滩》上,成为时间深处的不朽存在。
没有什么不朽的,包括艺术本身。唯一不朽的,是艺术所传递出来的对人和世界的理解。——梵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