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情介绍
如果要问我怀着怎样的心情写出接下来的日记,我想难以用文字形容出。原本我想我会安安稳稳在家度过这次疫情,却没想到这半个月所发生在我身上的一切,让我的情绪像过山车一样跌宕起伏。当我若干年后回想起这段经历,又会怀着怎样的心绪,正如本雅明所言:“历史的建构,是献给无名者的记忆”。如今我写下“无名者的记忆”,藉以表明我曾参与2020年这段复杂的社会历程。
2020年2月28日,此时已经距离我独自在家隔离一整个月。食物已经不再是我操心的头等大事了,每天接近中午起床,炒一锅饭,可以吃两顿,夜里饿了再下一碗饺子或者汤圆。第二天再做新鲜的饭,炒一盘简单的胡萝卜牛肉。就这样两天一循环,似乎也挺可口,至少比起一开始的泡面健康不少。
2020年2月23日,社区主任在微信群里说到巡视组来检查,要求每人每天测量体温开始上报。很早的时候微信就开始流传一份宜城市感染肺炎确诊小区的名单,我居住的新华书店小区不在其中,这让我感到放心,但也是意料之中,毕竟小区采取隔离措施远比发病高峰期晚多了。如果真有人确诊或者是发热症状,早早就去到了医院。这是一个很复杂的情况,毕竟在2月10日左右朋友还说家附近突然来了救护车,随后就被完全封闭隔离起来,得不到任何消息。14天为一个潜伏期,距离1月23日武汉封城,一直到1月29日宜城也封闭城区,社区隔离严禁外出,已经过了一个多月了。
通过“不落一户、不漏一人”地进行体温筛查,让所有发热人员都能被“早发现、早诊断、早隔离、早治疗”,确保达到“应收尽收、应治尽治”的要求。2月15日0-24时,宜城市新增确诊病例2例,截至2月29日,宜城市已连续14天无新增确诊病例,连续13天无新增疑似病例,疫情防控处于全面清零阶段。可是,自从开始封闭社区和城区之后,病毒传播的途径几乎被掐断,我们仍然在等待“全面清零”。
我的心里有压力,但是在2月29日之前却没有注意到心里的负面情绪。2月23日社区要求开始测量体温之前,只是让我们每天上报是否平安。那天我在家里并没有找到体温计,就去门卫那里领取了一个老式的体温计。我也不知道体温计是不是坏了,我反反复复测量了好几次,使用方式也完全是正确的,那个水银刻度就是一直不变。我就很纳闷了,当时社区主任催了一下,我就报了一个正常的数值上去了,心里想着,我都一个月没有任何异常了,该吃吃该睡睡,总不至于在我整天没见到一个其他的活人情况下,突然发热发病吧……
由于社区要求每人每天上报两次,上午一次下午一次。我平常都是接近中午快起床,上午往往是迷迷糊糊醒了看见群里都在报体温,我又懒得再去测,因为说不定马上又睡着了。我就报了一个差不多正常的数值接着睡了。我在这次疫情中自始至终没有发热、乏力、干咳和呼吸困难的症状。我也没有和任何确诊疑似病例密切接触,自从封城之后外出戴着口罩,回社区消毒。每天看着各种报道里采访对象采取的消毒措施,我很纳闷,但毕竟我是自己一个人居住,就算得病了,我传染给谁呢?家里除了我这个人类外,也就是阳台偶尔飞进来的苍蝇,和窗外清早叫醒我的麻雀。
中午窗外传来了“咕咕”的鸟叫声,不同以往清晨的麻雀声,我有一刹那出神,这是我23年来所经历过最寂静的春天,寂静到让人压抑,压抑到没有任何的食欲。如果说之前还有兴趣下厨做点简单饭菜,过了月余已经懒得折腾了。没有人可以说话,只是在微信聊天框中打下一行行文字。每天例行的起床,刷手机,鼓捣一天的食物,打两盘游戏,看一会书,再刷刷手机睡觉。日复一日。每天都有朋友在群里抱怨,什么时候可以回学校,可以出去聚餐喝酒,可以见到好久都没有见到的人。
学校倒是很体贴,给身在湖北的我们发来了1000元的慰问金,也寄了一袋口罩。学校刚开始通知我们要寄来口罩的时候,还叮嘱我们不要外传消息,有些事项没有确定。不过我更关心的是慰问金,因为下个月的花呗不知道怎么还了,我们又出不去,口罩放那也是闲着。
为了不至于让家里太过安静,我从醒来到睡下一直用音响放着音乐。音乐突然中断的时候,我只能听到电灯泡的声音,一种轻微的嗡嗡嗡的声音,满脑袋都是,说不出口的压抑。我也好久没有看见过阳光,自从有一次太阳照在客厅,让电脑屏幕反光到刺眼之后,我就把窗帘拉的紧实,从早到晚亮着灯。
就像看不到希望的封闭隔离一样,外面的阳光已经让我感觉到生活的不真实,这种不真实感最先反映在胃上。已经有慢性胃炎的我实在受不了每天就这么重复的饭菜,仅仅为了果腹。我的状态已经接近于行尸走肉,如果说刚开始隔离的时候,还处在一个适应的阶段,去学着做饭,学着安排每天的生活;再将近一个月后,仍然无法迈出小区的大门,无法和第二个活人说说话,就已经麻木了,现在就是要努力生存下去。
唯一还好的是,我的女友每天都会和我聊天,不至于到无话可说。她在重庆,倒是每天能出门散散步。很多人和我一样,好点的情况就算是在一个城市,也成了异地。知乎上出现了很多提问,为何疫情之下很多情侣分手。我想,受到考验的,不仅仅是医疗系统、社会正常运转,也有新冠时期的爱情。一直以来我的负面情绪不愿对外说,选择自己消化默默忍受。可是这次连一个可以当面吐槽的人都没有了,我更不愿意将负面情绪传递给女友,结果却是在2020年2月29日这四年一遇的日子爆发了。因为一件再小不过的事情我不依不饶的找她吵架,后来再去看聊天记录,我甚至觉得这种话会是我说出来的吗,我就算再怎么样也不可能说出这种话吧。她好脾气的跟我说话,最后忍受不了提出了分手。
我清醒了,就像是刚从泥塘里爬出来,就又跌下了泥塘旁的万丈悬崖。都说成年人的崩溃是一瞬间的事,长久以来疫情报道和独自在家隔离没有把我压垮,因为分手彻底塌了。
我又该如何回忆那段时间呢,心里崩溃,身体已经接近崩溃了。我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流干了所有的眼泪,说尽了所有的话语来挽回,无果。偌大的屋子里陷入了长久的寂静,一个活人的声音也听不到了,我瘫在椅子,沙发,床上。两天两夜没有进食,喝水和重复性的抽烟,麻痹自己,我甚至自测了抑郁症,中重度。朋友们来安慰开导,陪我打游戏,输了;游戏关掉的一瞬间,又回到了那种寂静的状态,心脏里有一股情绪逐渐放大,占据我的全身,让我麻木动弹不得。在抑郁症刚开始发作时,出于自我保护机制,我拨通了最好的兄弟的电话,我后来想,如果没有拨通那个电话,可能过段时间我会被一直打不通电话的家人发现,社区上门察看情况接着破门而入,然后上了新闻头条,朋友圈刷屏。但事实上我家里人除了要让我送东西下楼以外,隔四五天才会打一个电话来询问生活物资够不够,他们很忙。
朋友开导安慰过后终于有力气和心情去下一碗面条,我发誓我从未吃过如此没有味道的东西,甚至比白水都淡。这样的抑郁和痛苦,最后也会像这碗面条一样,清淡如水,但却让人难以下咽。我询问如何在北京治疗抑郁症,似乎要努力活过这个寂静的春天,等到夏天去闻消毒水的味道,下一个枯涩的秋天会如期而来,今年冬天的雪,也会趋于无味。
无聊的日子还在继续,3月初我开始为了努力活下去挣扎,尽量不要让自己的身体崩溃,避免去到医院。起床后我就坐到椅子上发呆,望着窗外,只有饿到难以忍受的时候才会去做点东西吃,吃两口又放下,毫无食欲。我开始怀念从前,怀念每一个平淡迎接阳光的日子,怀念和女友在一起的时光,怀念每一天的天亮天黑。
生活这个时候已经成了最虚假的词,那些被感染肺炎的人们是不幸的,我同情他们,我们这些独自在家隔离一个多月的人们同样是不幸的。生活已经被彻底改变了,面目全非,又要以什么样的心情来面对打开家门时外面的新鲜空气。
我的怨言怨气太重了,却一直以来没有找到发泄的出口。一开始的侥幸心理已经荡然无存了,在天灾人祸面前似乎没有人能逃离。本是学年假期的时光在流逝,看不见的逃难,消失的警报声,听不见的灾难传言。这段时间,我们是在一个湖底度过的,与世隔绝,只剩下我们的假设,我们的恐惧,还有哑巴的军人们。《奥斯特瓦尔德》中的这段话精准预言了疫情之下我的生活状态。我独自生活在与世隔绝的湖底,每天靠着烟草得以消磨着日子,看不到湖面上方的光亮。
为了缓解难以忍受的孤寂,我白天不停的看直播。原本我有一个游戏直播间,但是笔记本有些老旧,一开直播我其他什么都做不了,只好放弃。每天逛逛各个直播间,听听主播们说说话,就像家里还有人一样。一次去楼下拿生活物资的时候,家里的直播没关,一进门,听到家里音响传来声音,下意识的觉得屋里有人,害怕又惊讶。
社区有一天打来电话,问我是不是要回北京,我也想呀。可是我连市都出不了,小区都没办法。社区说我登记过,要上门量体温,我询问到是不是快要解封了,他们说只是来量个体温,还要等通知。我大概就明白什么意思了,也是遥遥无期。社区的人上门时,特别惊讶,家里就我一个人吗,头发已经这么长了,而且家里进门的踏板上堆满了吃的。我实在不想去收拾了,情绪爆发之后煮的那碗面条,都已经发霉了,买的黄瓜、藕这些蔬菜也不想做了,就堆在那里。社区量体温时,量的36.0度,他们说就写一个36.5吧。
回家过后我刚做了头发,由于我已经留了快一年多,头发已经可以扎起小辫子了,平常的时候头发都是散开披着。在家待了快两个月,头发又长乱了,回家后斥巨资做好的头发白搭了,又是心酸……
每天我都要在社交软件上抱怨一通何时开学,何时解封城区。朋友们都来安慰我的情绪,陪着我打游戏,平复了很多。只是我很难以入睡,房间里的灯亮一整晚,困意沉沉再睡去,第二天醒来头疼欲裂。身体也很虚弱了,吃不进去任何东西,好不容易强迫自己吃了一点就要拉肚子。
已经记不清熬到哪一天,通知说城区可以解封了,可以出门散散步。期盼了很久的时刻到来,没有什么喜悦了,既然说可以散散步,那就出去走走吧。戴着口罩,也呼吸不到新鲜的空气。
刚出门没走到两步,我后悔了,我宁愿待在家里。我的身子太虚弱了,没走出一百米就腿发软,感觉到了饥饿。我和朋友约着去步行街散散步,那一天的云很好看,蔚蓝的背景色下,在云层中透出隐隐的光亮,没有几个商铺开门,人们只是低着头走路。
很久没和人面对面的交谈了,说话也成了费劲的事情。朋友告诉我,他们家也是每天随便报个体温上去了,他第一次测出来35度,吓了一跳。事实上枣阳市比我们早解封两天,但是据说刚解封的晚上,警察和救护车就出来满大街的赶人回家,听说又跑出来一个确诊。
我们市也会不会这样呢,解封的第二天网上传出来一条消息,夜里12点开始恢复之前管制状态,所有居民不得出门。看到消息的我已经不惊讶了,我也不想再出门了,走路太累了。
第二天政府又辟谣说之前是假消息,对于我来说已经无所谓了,反正我也决定不再出门了,出门散步太累了,只想出去找点吃的。等到餐馆能开门了再出门吧,这个时候一碗牛肉面已经很满足了。
我开始在家里算开学的日期,每天关注疫情的数据,根据我的计算,3月14日时,除湖北省外,全国各地已经有两天没有新增确诊了;3月12日算起,28天的潜伏期,中间如果没有再新增,那么4月中已经基本得到控制了。而且3月14日全国还有12000余的新增确诊,那么每天1000余人消化,第一个14天内基本上可以消化完了。4月中开学是我可以期待的日子,因为清明节就是我23岁的生日了,这也是我上大学后第一个在家过的生日。
解封之后的一周左右,餐馆开始营业了。这个消息让我放松了不少,但可惜的是,我吃什么都会胃疼;我又管不住自己的嘴,特别馋各种小吃,稍微辣一点点,我都要在沙发上哀鸣半小时,胃疼的缩成一团。我已经感觉不到饿和饱了,只要吃几口就感觉饱了,饿的话就喝点水也饱了。这对于本就患有慢性胃炎的我,无疑是雪上加霜。
往后的日子我不想去做太多的期待,既然现在疫情能够得到基本控制,也开始恢复正常生活了,我就慢慢养好身体,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作为应届毕业生的一员,我之后决定留在北京工作,如果没有养好身体,一切都没有了。我也不清楚疫情会对毕业有怎么样的影响,学院告诉我不会延后,那就不会延后吧。我决定不了什么,只能先照顾好自己。
我的“至暗时刻”已经过去。城区开始复苏,早上面馆飘散出的香味让我感知到了生活的气息,我也可以见到相熟相知的朋友们。若是完全摆脱疫情对于我学业生活的影响,恐怕一年有余。我期盼着可以有一些希望,可以重拾自己曾经热爱的东西,可以和自己爱着的人们再相见。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窗外的月亮很圆,我期待明天会是一个好天气。
自述:银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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