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情介绍
??我对东南亚一带城市的印象一直模糊。大概是因为了解不够,所以也就一直兴趣索然,更从未想过将来某天会去这一带旅行。仅有的一些记忆大概都是来自杜拉斯和格林的一些小说,以及导演奥利弗·斯通的越战三部曲。但奇异的是,通过这些作家和导演的视觉,作为一个出现在艺术作品中的特殊地理区域,东南亚却一直氤氲弥散出一股令人难以言喻的神秘魅力。
这种魅力,除了它特殊的历史、风俗民情,我想更多是来源于那些作为艺术家的个人,他们所遗留在这里的私人情感的赋值。他们生命中的某一段时间曾在这里度过,那些秘而不宣掺杂了情绪和想象的个人记忆,如同生命中一条磅礴的大河,在他们记忆褶皱的深处日夜流淌,动荡不息。
在纪录片《日月无光》中,导演克里斯·马克这样叙说:“我将用我一生的心力试着了解关于记忆的运行。记忆并非遗忘的反面,而是遗忘的内在连结。我们不是记忆事物,我们重写记忆。就像我们去重写历史一样。
《亚洲家族物语》是一本关于记忆的书。对摄影师濑户正人来说,他的文字和影像所呈现出来的东南亚,这里牵涉到关于他自己漫长而复杂的一段家族回忆。后来他带着相机反复行走于乌隆、河内、越南等地,通过隐匿于城市中的任何细枝末节,一点一滴拼凑并重新找回关于自己与这片红色土地的内在连接。找回的同时,也完成了对记忆的重塑。
上世纪40年代,因为日本战败,听说参战军官都将面临审判,出于求生的意志,濑户正人的父亲选择永远留在越南,彻底隐匿自己的身份。这个土生土长的日本人就此在越南白手起家。娶了越南妻子,变成一个越南人,并逐渐开枝散叶,发展出一个日本越南的混血家族。但世事无常,多年以后因为政治动荡,这个混血家族的家产在一片火海中变成废墟。无奈之下,他的父亲终于决定离开这个当初接纳他并且给他以安全的秘密“故土”,重返日本。而这个时候,日本的家人一直以为这个在二十岁出征的长子已然在他国的战场死去。彼时濑户正人已经8岁。曾是“热了就脱光衣服、光脚在乌隆到处奔跑的少年。”当他像一棵生长于热带的植物猝不及防被连根拔起,突然回到父亲的故乡福岛,生命中头一次看到一座冬天会下雪的城市,面对陌生的语言,面对同龄人投注在他身上的好奇目光,他第一次隐约意识到自己身份的分裂。
我能感觉到濑户正人作为一种混血身份的迷惘和孤独。表面看来,他有很多的亲人,这似乎意味着一种优越于常人的庞大家族背景,且可作为深厚的情感依托。但事实上是,他很难真正并且彻底地归属于任何一个地方。当他还是一个孩子天真无邪奔跑在热带的一场暴雨中,他的身体里却寂静地流淌着一股来自陌生国家的血液。当他回到那股血液的源头,逐渐习惯并且融入这个新地方的文化及生活方式,他却不能彻底抹去遗留在另一个地方隐约陈旧的回忆。在他的过去与现在之间,横亘着的是一道隐形的屏障。记忆无法在同一个对象的身上连贯和重叠。而时间越久,那道屏障也就越发坚固。
就像一个人在奔跑的时候把珍爱的东西遗失,却不可能不重新跑回去把它一一捡回来。因为他很难将那种因遗失而遗憾的情绪克服。
如果一个人既不能做到彻底的抛弃,同时也做不到真正的回归。那他很有可能在横亘眼前的沼泽中不停地彷徨直至深陷。
这种分裂的情绪一直延续到濑户正人的成年,也正是因为无法忍受这种复杂的情绪在内心日益充斥膨胀,他决定重返那片他出生的故土,一如他的父亲在多年以后重返日本。
虽然濑户正人是以摄影艺术逐渐曝光于大众视野,但在阅读这本书的过程中,我的感觉是,他同时兼具一个作家或电影导演的细腻、敏锐和诗意。通过濑户正人独特视觉的折射,这片如同隐匿了他前世回忆的土地上的一切颜色,声音,气味,光线都呈现出了特殊的魅力,并深具内涵。
跟着濑户正人的脚步不停地穿行在这片热带地区,让我常常有一种时空交错、亦真亦幻的感觉。如同一个模糊而隐约的梦境。我常常不知道他是在东南亚还是在日本,也不知道他是在现代,还是在过去。更不知道是想象,还是回忆。一切交融在一起,不停地在热带白热化的气温中蒸腾,发酵。脑子里出现的是一连串如夜幕下的霓虹,模糊而暧昧的意象。一如他暧昧复杂的混血身份。
而渗透于字里行间那种丰沛的情感,如同一种显影的药液,最终让这些零散的意象碎片逐渐成像,变成清晰而确切的存在。
在真正步入独立摄影师职业的最初,对濑户正人来说,他很难理解摄影的对象和意义。他对摄影的理解仍然很局限。就像他因复杂的生命史而很难找到确切的身份认同。但是在他决定重回他出生的地方,在追溯的过程中,这一切的疑问都随着他的追踪而云开雾散,最终豁然开朗。是在追寻的过程中,生命中那块暧昧的底色才得以掀开。他才重新发现并看清了自己的历史。
“时间流逝,二十年前的种种都被压缩,少年时期的平淡回忆全被封印。如果说有什么是可以唤起的回忆,也许只有电石那真实的化学气味吧。我想,我只是为了寻回它而来,别无其他。”
对濑户正人来说,这也许是历史性的一刻。因为它代表了一种过去和现在的贯通和连接,分裂变成了一种重叠。他这样描述当他从记忆深处终于成功打捞出这股熟悉的味道时的感慨。连带作为读者的我,也同时感觉到了一种欣慰。
同时我也在想,摄影从本质来说或许就像是一种和前世记忆的确认。那些散落于记忆褶皱深处的碎片,并不因为没有人的注视而消失。就像濑户正人家开在乌隆的那所照相馆橱窗中的照片,它们一直都在那里静静地存在并且注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