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情介绍
古巴当代作家卡彭铁尔在《这个世界的王国》一书,概括了拉丁美洲魔幻现实主义的内涵:
“神奇现实是现实突变的必然产物,
是对现实的特殊表现,
是对丰富的现实进行
非凡的、别具匠心的启明,
是对现实状态和规模的夸大。”
同时他又认为,这种“夸大”并不是毫无根基的,核心依然是“现实”。魔幻现实主义源于别具一格的地域文化和原始信仰,也属于大自然和人文社会的长期共同融合。
由于拉丁美洲具有独特的社会背景和历史渊源,经历了战争、入侵、挣扎、抗争,因此拉美文化中常常带有魔幻现实主义和黑色幽默的影子。
我们能看到例如《总统先生》、《百年孤独》之类的拉美文学作品,以荒诞写人性,以幽默写痛苦,以讽刺写现实。
在拉美电影中,这种风格同样存在。2014年上映的《荒蛮故事》获得了豆瓣8.8的高分,被誉为阿根廷电影神作。
六个独立的小故事聚焦人类失控行为,从身处绝境的普通人身上,组合出一场集合了怒火、复仇、反转,最后又归于“大团圆”的黑色喜剧。
荒诞的导演风格:意想不到的剧情,与阿莫多瓦电影相似的奇异世界
导演在《荒蛮故事》走出的每一步,都出乎我们的意料之外,同时又在情理之中。
第三个小故事,就是一个由“路怒症”引发的血案。公路上,衣着光鲜的司机开着一辆漂亮的新车,被前面的老车所阻挡。他好不容易超车,为了表达自己的不悦,嘲讽了老车司机。小小的超车事件,竟然引发了一场报复行动,以生命的代价来收尾。
两个人你追我赶,互相攻击,最后同归于尽。在这片没有警察到来的偏远区域,人的动物性被激发出来,他们忘记了文明社会的一切法则,只是随着自己的心意来处理冲突。矛盾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造成了两败俱伤的悲剧。
虽然这个结局看起来莫名其妙,但是观众却会发现,这一切并非完全脱离实际。
路怒症指的是“开车压力与挫折所导致的愤怒情绪”,2013年宁浩拍摄的《无人区》同样涉及了类似题材。当人的神经紧绷成一根弦的时候,些许火苗可能就会点燃心中的大火,做出冲动之举。
《荒蛮故事》放大了这种冲动心理,争执的两人仿佛赢过了对方,然而终究输掉了生命。情节滑稽可笑之余,又能引发人们的深思。
这部电影的导演和编剧是原本名不见经传的达米安·斯兹弗隆,依靠《荒蛮故事》一举成名,而监制之一则是西班牙国宝级导演佩德罗·阿莫多瓦。
阿根廷属于西班牙语美洲,受到地理大发现、三角贸易和殖民历史的影响,该国和西班牙有一定的文化渊源,也分别经历过独裁统治。
反映到电影风格上,达米安·斯兹弗隆和阿莫多瓦都擅长构建一个奇异的世界,里面充斥着压抑、沉重、悬疑、夸张,但是又富有张力,用黑色幽默的方式给人警醒。
《电影基础史论与经典案例导读》:
“在其作品热闹而绚丽的外表下,
阿莫多瓦一直冷静地关注着这个世界,
他把目光投向普通人的平凡生活
和社会的阴暗角落,
从中感悟人性的力量与缺憾。”
看过阿莫多瓦的诸多电影,观众就能发现《荒蛮故事》确实和他的作品有近似的情怀,荒诞而有趣,感性大过理性,充满个性和创造力。
在《吾栖之肤》中,男主角罗伯特医生为了给女儿报仇,不惜把仇人整容变性成自己过世妻子的模样,却逐步爱上了这个人,这种扭曲的感情最终让他丧命于枪口之下。
而《关于我母亲的一切》则兼具悲情和温情,当单亲妈妈玛努埃拉的儿子遭遇车祸,为了完成他的遗愿,母亲寻找曾经抛弃她的丈夫。在重新认识了身染重病的变性人丈夫之后,她选择了和解,并且照顾无辜的怀孕修女,把修女的孩子当作新一轮生命的延续。
达米安·斯兹弗隆和阿莫多瓦的电影,披着荒诞剧情的外衣,却都注重了“人性的力量与缺憾”之间的平衡。
如果人性的缺憾占据上风,那么人们常常会做出无可挽回的错事;如果人性的力量占据上风,那么平凡的底层民众也能迸发出惊人的光彩。
荒诞的丛林法则:文明与野蛮的判断,现代社会的规则与反抗规则
在电影里,当女服务员遇到害死自己父亲的高利贷者,犹豫着不敢复仇,一旁的厨师路见不平,替她结果了仇人,然后从容地坐上警车。
另一个小故事的主角则是爆破工程师,他的车子被无故拖走,又碰上工作和家庭的双重压力。面对冷漠的工作人员,他愤而利用专业技能,炸掉了拖车公司的工作站。
电影的魔幻现实主义色彩,让观众为这些异乎寻常的举动感到新奇。但是,导演实际上是通过违反常理的颠覆性创造,来讽刺阿根廷社会的种种不公,这也与拉美特定的文化背景密不可分。
- 纵向原因:历史的复杂性,使阿根廷人民对“规则”具有反抗诉求
学者一般将拉丁美洲的历史分为三个阶段,也就是1492年哥伦布航行至美洲大陆以前的“古代文明”,1492年至20世纪初的“近代文明”和20世纪以后的“现代文明”。
从第二个阶段开始,西方文明依靠强大的经济和军事实力,在美洲大陆建立起新的秩序。原本的土著居民受到歧视,殖民地的经济生活不得不从属于宗主国的经济利益。
随着民族意识的觉醒,在19世纪初,拉丁美洲各国相继兴起独立运动,挑战西方文明的既有规则,形成了现代意义上的一系列拉美国家,其中也包括阿根廷。
然而,长期的殖民统治依然在南美洲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未完善的制度导致民众追求的“自由”和“平等”常常只是一纸空文。《拉丁美洲文明》这样总结道:
“新国家的独立在许多方面
是有名无实的。
掌权的上层人物仍然
在精神上与原宗主国相联,
在文化上依赖于法国,
而在经济上屈从于英国。”
因此,纷繁的冲突和融合仍旧在持续进行,阿根廷人民在面对压迫的时候,天然有一种“反抗规则,伸张正义”的心理追求,以原始而非理性的方式发出呐喊。
在这样的历史渊源影响之下,角色荒诞的行为逻辑都有了合理的解释。导演把现实存在的这些矛盾,进行了魔幻化的处理,用“野蛮”的视角,留下了对“文明”的思考。
- 横向原因:以小见大,小人物的生活体现阿根廷的社会积弊
丛林法则是自然界“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规律,《荒蛮故事》的海报已经暗示了导演想要探讨的主题——现代社会中是否存在丛林法则?
从故事情节来看,答案似乎是肯定的。
一方面,富翁掌握着财富,所以在儿子开车撞倒孕妇之后,他可以用金钱来摆平争端,花钱让家里的园丁顶罪。另一方面,无辜丧父的女服务员和老实本分的爆破工程师,都代表着缺乏话语权的人群,被“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所压制。
导演设置的戏剧性反差,反映了他对阿根廷社会现状的批判。在20世纪70年代,阿根廷经济飞速发展,已经达到中等收入水平,前景一片光明。
然而,由于政府效率低下,债务无度扩张,公共财政压力过大,货币贬值,阿根廷不得不陷入了中等收入陷阱的“魔咒”。
国家经济停滞的同时,贫富差距的扩大和社会流动性的缺失,让底层民众失去了信心,所以“文明与野蛮”的天平才会逐渐倾斜。
根据阿根廷合作文化中心政策经济部
主任马丁·布尔戈斯的说法,
该国的贫富差距已经极为严重,
“阿根廷最富有人群收入大约是
最贫穷人群收入的120倍”。
《荒蛮故事》虽然写的是小人物的悲欢离合,但是电影能够以小见大,六个小故事的众生相其实是阿根廷社会的缩影。
导演在这部电影里包含了他对于阿根廷政治、经济、文化现状的反思,针砭时弊,这才是影片被誉为“神作”的根本缘由。
荒诞的生活现实:人生几多无奈,爱仍然是最终的出路
电影的六个小故事前后并无关联,为什么导演偏偏选择“婚姻”主题的故事作为收尾?前面的剧情跌宕起伏,让人心潮澎湃,但是最终我们看到的却是一对奇怪的爱人——大吵大闹,继而相拥。
这并不是《荒蛮故事》结局的败笔,而是别有深意。
新郎和新娘在结婚典礼上甜蜜恩爱,然而新娘偶然发现,酒桌旁的一位妙龄女郎竟然是新郎的地下情人。
被怨恨冲昏头脑的新娘情绪崩溃,直接破坏了婚礼现场,拿起餐刀,撞碎玻璃,与男方亲戚扭打在一起,呈现出完全丧失理智的状态,与新郎互相“厮杀”。
如果观众以为这场荒诞的婚姻终归一地鸡毛,那就错了。本来怒气已经达到临界点的新郎忽然回归平静,喝起了酒,吃起了蛋糕,好像无事发生一样,邀请新娘跳舞。一众宾客摸不着头脑,悄悄退场,而新娘也搭上了新郎的手,两个人在舞池中重归于好。
始于荒诞,止于荒诞。对于唯一以“大团圆”收场的故事,大众的解读分为悲观和乐观两种角度。
悲观者认为,“婚姻是爱情的坟墓”,他们的婚姻将会陷入一个怪圈,不停“相爱相杀”,今后只会鸡飞狗跳。
乐观者则认为,新郎和新娘在分别犯下错误之后,发现彼此终究是自己想要携手一生的人。有关“爱”的正面情感骤然出现,阻断了其他负面思绪,并且迅速在这场冲突中占据主导地位,化解了风波。
两种观点都有合理之处,而从电影艺术美学的理论出发,乐观者的论断更加具有说服力。从五个荒诞悲剧过渡到最后一个荒诞喜剧,这是《荒蛮故事》在主题方面的升华:
“纵观世界电影的美学发展趋势,
在未来闪光的是生命和爱,
这是电影永恒的主题。”
导演的另一幅海报,也透露出了他的态度。每一扇门边都站着每篇故事的主角,有的人罪恶,有的人无助,有的人受到了法律的制裁,有的人因为冲动而失去生命。
只有穿着洁白婚纱的新娘站在道路的尽头,指向电影的终点,也就是人性中光明的一面。
人生总有重重无奈,人们有笑有泪,期待酣畅淋漓的复仇剧情。不过,“生命和爱”才是人类有别于动物的精神动力,经久不衰。
结语
心理学家埃里希·弗洛姆在《人类的破坏性剖析》提到:“人类的一切热情,不管是好是坏,都是因为他想使生命有意义。要想使他产生变化,就必须让他能够找到一条新的道路,让他能够动员‘促进生命的热情’,让他比以前更感觉到生命的活力与人格的完整。”
《荒蛮故事》产生于阿根廷特定的文化背景,探讨了人性的力量与缺憾,现代社会的规则与反抗规则,是一部带有拉美特色的魔幻现实主义电影。
观众在影片中经历了一场荒诞的狂欢,从魔幻而始,至现实而终。直到冷静下来以后,“不管是好是坏”的热情都在驱使着我们,不断追寻生命的终极价值,探究理性和感性并存的人生走向何方。
这里是东风愿卿,一个旅行、文史和音乐爱好者,愿你我都能温柔地看待世界。